張之洞的一點評論

之前看過唐浩明這個張之洞的小說,說起來那也算年少時候,對於比如國企改革什麼最早的歷史經驗。大概也是因爲主角的緣故,一直有種張之洞作爲國企改革先驅的觀念。再到走向共和時候,貌似嚴格意義上那裏面都不算壞人——還確實是經濟上行時候回望民國的玫瑰色光暈。

本來一直計劃的是看羅馬帝國衰亡史的,不過也是機緣巧合——雖然主要可能還是作者把歷史寫得確實很有小說的風味——作者也說這是致敬高陽。

于是很快就看完了,林文仁這個晚清的南北之爭,確實唏噓不已同時,也深受啓發啊。所謂的黨派之爭確實更接近政治的性質?

然後繼續看篇幅更大的帝后黨爭。

然後看到一段評論張之洞的,嘿嘿。忍不住抄了下來。

有此问者殊不知,张之洞之能成为张之洞,正在彼绝不为此替人跳火坑之事,即令对己具识拔之恩的李鸿藻,或昔时并称“二张”之张佩纶,亦复如是。理由无他,观极峰之风向以使舵,本其宿性;“宦术甚工”“巧宦热中”,始终与后人对南皮之评论相随,确非无因。甚且,但观《清史稿》本传,亦多见对张氏极多皮里阳秋之笔法。南皮一生事业之基础,几皆迎合慈禧而得开阖,上自国家大政,下至私人交谊,皆见其例。以下不妨稍举以证:

戊戌训政之后,孝钦坚欲废立。……荣禄谏不听……因献策曰:“朝廷不能独立,赖众力以维持之。疆臣服,斯天下莫敢议矣。……”遂以密电分询各省督臣……江督刘坤一得电,约张之洞合争。之洞始诺而中悔,折已发矣,中途追折弁回,削其名勿与。坤一曰:“香涛见小事勇,见大事怯,姑留其身以俟后图。吾老朽,何惮?”遂一人挺身独任。……荣禄以坤一电入奏,孝钦惧而止。……

另一记同事,虽稍有异,对张氏之特质亦甚能传达:

之洞既深自结于西后,故对光绪帝不满。帝谥曰景,庙号德宗,闻出之洞主张。或谓阴拟唐德宗、明景泰帝,取信用奸邪及不当立而立之义也。昔西后欲废帝,虑人心不服,征之洞及刘坤一意见,坤一一再力争,之洞则效徐勣“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之口吻,谓权在太后,非疆臣所得干预,固见之洞之软滑,亦以方厚结后党,不愿持异议也。当帝行新政时,之洞奉行颇力,……为帝所倚重。军机四卿中之杨锐,亦以其为之洞亲厚弟子而擢用,坤一则以玩视新政,明诏申饬。而至政局一变,乃二人态度如是,故士论称坤一之有守,无愧大臣风节,非之洞所及焉。

无论就前述何记,张之洞好伺西后意旨以自保之性格,诚所共见。人们之所以喜谈其在戊戌变法期间之表现,正因此过程最能见其投机之手法。如捐助康有为开办“强学会”上海分会而不具名,梁启超以一举人过谒督署,居然开中门相迎,且欲鸣炮之媚梁故事,皆为人所熟悉。唯一旦见德宗权力实未固也,又立撰《劝学篇》以撇清干系。《清史稿》本传中有:

二十四年,政变作,之洞先著《劝学篇》以见意,得免议。

如欲知何谓“皮里阳秋”,此即实例。以南皮此性,一旦甲申之际北派于西后价值已尽,甚且反成新局障碍之迹象既明,张氏如何会逆触凤麟?更遑论再张北派旗帜云云。然令人心寒者,非但甲申时节南皮不敢卫高阳、丰润,甚且时过境迁多年后,张氏犹然瞻前顾后:

传闻丰润、南皮,晚年颇有违言。南皮移督两江时,以绳庵适寓江宁,夙为西后所嫉,与之往还,惧失欢西朝;不与往还,又失故人之谊,乃阴讽绳庵移居苏州。绳庵大怒,谓我一失职闲居之人,何至并南京亦不许我住耶?其后闻南皮又使人先容,微服往访,至于相对痛哭。[插图]

引文中,“丰润”“绳庵”皆指张佩纶,前者为其郡望,后者为其别号也。观此一段,觉张佩纶确该痛哭,以甲申前之举朝震竦,而今却连旧日战友亦避之唯恐不及,宁不寒心?而南皮之哭,是又一种软滑,抑或身临权力深渊,种种身不由己之无奈发泄?是亦难言。笔者常觉对张之洞曾有评语,最切者莫过于光绪中叶长期担任太常寺少卿而后转兵部右侍郎之徐致祥。其尝参劾张氏有言:

统观该督生平,谋国似忠,任事似勇,秉性似刚,运筹似远,实则志大而言夸,力小而任重,色厉而内荏,有初而鲜终。徒博虚名,无裨实用,殆如晋之殷浩;而其坚僻自是,措置纷更,有如宋之王安石。方今中外诸臣,章奏之工,议论之妙,无有过于张之洞者。作事之乖,设心之巧,亦无有过于张之洞者。此人外不宜于封疆,内不宜于政地,唯衡文校艺,谈经征典,是其所长。

以徐氏此奏,配上王闿运之月旦——“孝达口舌为官,平日好事,爱文章而不重气节”对看,更觉通透。

相较于张佩纶在甲申易枢及其自身亦流徙张家口前后,对李鸿藻依然敬重亲近,北派最腾达者落在张之洞身上,亦真只能说是命数。


好像也和羅馬帝國衰亡史的心緒差不多了。